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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雪梦

    临近年关,延禧宫上下都忙碌起来,眉宇间带着喜气,珍珠作为管事宫女,又是令皇贵妃身边的老人,自然更忙些,指挥着小太监小宫女洒扫,突然瞥见角落里的茉莉花,在风中有些凋零,随手招来一小宫女便问:“这茉莉今儿浇过水吗?”

    小宫女正端着刚弄好的漆器准备入库房,心下一紧,支吾道:“没···没`呢”“注意着点,这可是娘娘从长春宫请来的,宝贝着呢,若来年开不了花,看你怎么和娘娘交代”珍珠将小宫女拉着唠叨了好一通,那小宫女不过十二三岁,如今她手头的活儿是平日里的两倍,生怕珍珠还继续磨着她,赶忙认错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,珍珠这才摇着头把她放了。

     放了那小宫女,珍珠转身向储物间走,她可信不过那小宫女,还是她自己来好了,可她刚走到储物间门口看着自己的影子,才突然想起她的娘娘入了冬便躺在床上,每日咳得厉害,今日好不容易才起了身,如今才用过午膳,想来还是要歇息,于是她又折返会主屋。

    只见她的娘娘正闲坐榻上,年近半百的她眼角有了几条看不见的细纹,早年挑灯刺绣伤的眼微微眯着。此刻正两眼定定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和高大的红墙,那窗被开的老大,像是自成了一方天地。

    入冬时就不该听娘娘的将这窗留着不封,珍珠一边这样想着,一边走到柜子前拿了件大氅披在如今的令皇贵妃身上,道:“娘娘”

    “嗯”璎珞转过眼来,露出威严森冷的目光,这目光只一瞬便温柔起来,像是认出了来人。

     “如今天冷,娘娘身子自上次中毒之后便越发虚弱,虽说这屋里有炭盆,又怎能由着风吹”半嘱半嗔的语气,透露出珍珠对她这个娘娘的无奈,替璎珞围好大氅,上前将窗户放下又看了看炭盆,这才放了心。

      “屋里太闷,想透透气”璎珞勾起嘴角笑了笑,伸手拿过桌上的茶小呷一口,入嘴的凉意让她皱了眉头,只得放下。珍珠上前将茶撤下,添了新的来。

       “跟了本宫半辈子,最好的日子都消磨在这红墙里,悔吗?”璎珞端起热茶,嗅了嗅茶香便放下,她近日胃口不好,实在吃不下这茶,闻闻味就很好。

      珍珠稳住了放茶壶的手,心里思索着璎珞这一问的目的,嘴上毫不犹豫答道:“娘娘这话说的见外,珍珠早年得娘娘照顾,后又承蒙娘娘庇佑,才没落得个人人可欺,再说,若奴才真走了,娘娘可怎么办,那些丫头毛手毛脚的”

       “是啊,若连你也走了,本宫可怎么办”轻飘飘的一句如同石头一样压在珍珠心上,她勾了勾僵硬的嘴角,强耐住心底的不安,低头问道:“娘娘今儿这是怎么了?”

     半晌,璎珞才传来道几乎不可闻的话语“年后,这紫禁城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就可安排出宫”

      珍珠沉默,盘算这她家娘娘触景生情,怕是又想起了谁来,说到出宫嫁人便是那位了,在长春宫时便与娘娘感情要好。说实话,她也不是很明白那位为什么要选择大婚在即的日子自戕,虽说娘娘那时四面楚歌,但也还是能让那人风风光光出嫁,纵使那人不死,她相信娘娘也是有法子将那顺嫔骗入圈套的,可那人不愿嫁人留下娘娘就此离去的心情,她倒是能够理解几分。

      正当珍珠想着怎么开口时,璎珞忽的自嘲似的笑起来,她大概真的像那些新入宫的人说的那样,老了,竟如此多愁善感起来。

      “本宫乏了”璎珞揉了揉眉心,伸左手道。珍珠上前扶着璎珞到里间,为她卸了头饰,服侍她睡下。

“那边收拾好了吗?”

      “回娘娘的话,长春宫本就时刻有人打扫,娘娘您每年近年关时又总会在那里带上好几日,内务府的人今年还不等奴才去,就早早准备好了,您随时以去”

       “嗯,你下去吧。”璎珞挥挥手,打发了珍珠出去,只觉眼皮越发沉重。入眼是一片入墨一般浓稠到化不开的黑,没有半点光亮,就在她摸索着前进时,有人握住了她的手,四周忽然明亮起来,那人的眉眼也逐渐清晰,是她。

       “璎珞,这一笔应该这样写”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张桌子,上面摆满了宣纸,手里也多了支上好的湖笔,目光所及之处不再模糊,望着四周再熟悉不过的摆设,手背传来阵阵温暖,璎珞笑了,道:“娘娘可有些日子没到璎珞梦里来了”

      容音没应答,只是浅浅的笑着,对她的话恍若未觉。

璎珞放下笔,才引得容音开口:“为什么不写了”

      璎珞熟练的一个反手握住她的手,这个场景在她心里演练了无数次,眼里带着几分调皮的笑意道:“累了,不写了”

       容音低头看了看桌上的宣纸,盘算着今日的练习已够多便点点头,宠溺笑道:“好,那今日便不练了罢”丝毫不在意璎珞握住她的手,是不是逾越了规矩。

      璎珞牵着容音的手让她在椅子上坐下来,在距离不过一拳的地方,静静凝视着她的脸,嘴角、鼻子、眼睛、眉毛,目光在她脸上一寸寸的扫视着,瞥见容音   眼角下有一泪痣,璎珞皱了皱眉,努力回想这颗痣是不是存在,却不料眼前的人忽的一下模糊起来。

      璎珞叹了口气,握紧手掌,不出所料的已是空荡荡,为什么明明知道握不住,落空的时候还是不甘心呢?

       视线随着一个姑娘的逐渐拔高的声音再一次清晰起   来“喂,发什么愣呢?你可别想着偷懒我告诉你。”又是那身水红色旗袍,这样低调的颜色,怎么爱穿她的主人性格如此张扬。

       璎珞半捂着耳朵,“知道了知道了,茉莉浇上水对吧”

      “知道就好,如今皇后娘娘生了七阿哥,需得精心照料”明玉扬了扬下巴,“你今日怎么回事,在廊下站了好半天,叫你也没反应,非得让人到你跟前来说。”明玉不满的嘟囔着。

       魏璎珞眼珠一转,生出几分逗弄她的心思,于是脸忽的严肃起来,直直的盯着明玉,弄得明玉摸不着头脑,自身气势也弱了几分,不自觉的用袖子擦了擦脸:“你··你这怎么了,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?”

        魏璎珞突然上前抓住明玉的手,感受到对面明显被吓的一抖,只见璎珞严肃道:“我有一事问你”

      “你说就是”明玉暗暗使劲挣扎着把自己的手抽出来,一面心想这个魏璎珞手劲怎么这么大,不愧是辛者库待过的。

      “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”璎珞脸贴近一分,明玉就往后仰一分,偏手又给人拿捏住,使她几乎站不稳。

      “你是不是要同海兰察成亲”璎珞的话一问出口,明玉的小脸迅速爬上了红色,手上劲一松,摔了跤也不觉得,结巴道:“你···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海兰察”话一出口 明玉便反应过来:“不对,谁说我要和他成亲”

      璎珞眨巴眨巴两下眼睛,拉长了语调:“哦,这样啊,看来是我消息有误”

      明玉见魏璎珞这幅模样,便知道有心耍她,一张小脸更红了,不过这次是气的,怒吼道:“魏璎珞!!!”

魏璎珞见明玉炸毛,安抚似的伸出手摸了摸明玉的头,这下更不得了,明玉抬手就要打被魏璎珞笑着躲开了,两人就在这廊下你追我赶,同稚子一般玩闹。

跑着跑着,明玉停下了,璎珞不解的望着她,只见明玉微笑着对她说,“你听”

        嘈杂的声音传来,包含着呼救声、脚步声、哭泣声、房屋倒塌的声音原来是轰的一声,一切归零,明玉水红色的旗袍不见了,换了一身丧服站在嘈杂声的中央,神情悲切:“你那天为什么不回来?”

      魏璎珞说不出话来,她又能说什么呢?嘈杂声还在继续,吵的她头疼,“我只是耽搁了一下,第二天就回来了,可···”声音哽咽,那刺眼的白绸挂满了长春宫,若非有那封遗诏,她早就随容音去了,幸得有那封遗诏,她才能揪出一个个凶手,“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,但如果可以重来···算了,本来也没有如果”

      容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侧,温柔的扶着她凌乱的发,“我明白,我明白”璎珞伏在容音肩头,咬着牙不让自己泪流。嘈杂的声音离得越发近了,不知什么时候,又只剩了璎珞一个人,忽的便醒了,还是自己的寝宫,只有嘈杂声是真切的。

      “外面怎么了?”璎珞开口问道,声音有几分暗哑,珍珠听了动静便跑到窗前卷起半折帘,璎珞小憩不喜有人打扰也不喜欢雪,她是知道的,于是开口颇为小心:“回娘娘的话,外面下雪呢,新入宫的金贵人是从域外来的,没见过这样大的雪正带着宫人四处看呢”

     璎珞揉了揉太阳穴,道:“这紫禁城的雪,都是女人用韶华和泪珠凝成的,有什么好看的,她既然如此闲不住,让她誉抄份莲华经给长春宫送去”

      “是”珍珠颔首,从自圆明园回来,璎珞成了娘娘,也是从那时候起开始对冬日厌烦,后来干脆连带着雪也讨厌起来,“现如今时辰还早,娘娘可要再睡一 会?”

      璎珞本想起身,但身子绵软提不起半点劲来,想起刚才的梦境,挥挥手继续睡了,只是这一次,谁也到没到她梦里来,雪,渐渐将紫禁城覆盖,成了她的坟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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